就这样，我顶着姐姐的身份，每隔一旬就进宫陪皇后，说话解闷儿。

又常与二皇子下棋，研究古书上记载的棋谱，破解珍珑棋局。

喜得二皇子赠了我一副极为罕见的和田玉棋。

我也按时去萧家，为萧夫人按摩缓解头痛之症，跟她学管家之术。

偶尔在萧家，也会碰到萧练。

萧练对我的态度，也从冷若冰霜转变成温情脉脉。

甚至在离婚期还有一个月时，他就将成亲礼提前给了我。

这是我家传的龙凤玉佩，本该新婚之夜给你的。

可我忍不住现在就想给你。

萧练深情款款。

我却心如止水，语气平淡地告诉他：萧练，我是江萝，不是姐姐江玥。

萧练语气激动：我当然记得你不是江玥，你是阿萝—— 话未说完，这时门房跑进来传消息： 打胜仗的太子班师回朝了。

随军一起回来的，还有我姐姐江玥。


很快，我被姐姐吓得病的消息传了出去。

头一个上门看我的，就是二皇子。

见识过我的脆弱后，二皇子怒气冲冲找到了姐姐。

江玥，你怎变得如此恶毒？

阿萝是你妹妹，你欺负她十几年了，竟还不够吗？

你看，过去十几年我在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，二皇子也不是不知道的。

只是从前他爱慕姐姐，便无视了我的存在。

如今他爱重我多于姐姐，便又耳聪目明，能看得见我的苦难了。

姐姐不敢置信向来对她言听计从的二皇子，竟会对她大吼大叫，怒道：赵曦，你现在来装什么英雄？

我跳崖假死后，你找江萝做我替身。

如今我这个正主回来了，你倒有脸为替身叫起屈了？

二皇子语塞，最后恼羞成怒扔下一句：毒妇，简直与你无话可说。

便拂袖而去。

二皇子走后不久，萧练也上门了。

他比二皇子要冷静克制得多，不谈自己，只说听闻我抱恙，奉母命上门探望我。

这几日母亲总念起你，若不是她头疾又犯了，定会亲自上门来看望你。

萧练带了不少贵重的滋补药材。

说那都是他母亲的心意。

长辈赐，不可辞。

我接受了这些药材，但把之前萧练塞给我的那枚玉佩还给了他。

这是你家传的玉佩，应该给姐姐的。

我不能拿不属于我的东西。

萧练一怔，已不自觉脑补了许多，急道：我说了，这是给你的，不是给你姐姐的。

我撑着病容，冲他柔弱一笑：可姐姐才是你的未婚妻，而我什么都不是。

萧练霍然起身，郑重地对我道：阿萝，其实我今日上门，是为了与你姐姐退婚。

我一愣。

门外偷听的姐姐猛地推开门，怒道：萧练，你凭什么退亲？

骄傲如姐姐，被自己看不上的萧练退亲，消息一旦传出去，于她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。

但萧练神色平静，淡淡道：江姑娘，你不是一直看不起萧某，想攀太子殿下的高枝。

如今萧某退婚，甘愿成全你与太子殿下，你应当高兴才是。

姐姐语塞：你—— 萧练心意已决，任凭姐姐如何泼撒滚打，还是将庚帖与婚书退还给了姐姐。

你今日若与我退婚，我就死在你面前！

姐姐索性拔钗抵颈，以死相逼。

但萧练只是皱着眉道：亏你自诩名门闺秀，怎会做出这等泼妇言行？

语气与当初萧练找上我当姐姐替身，嫌我市侩时一模一样。

如今轮到姐姐被萧练轻看，我却没有痛快。

只觉得讽刺。

原来姐姐拥有的这一切，也不过表面看似花团锦簇。

内里原来都是一堆烂絮。


次日。

母亲携姐姐我与我进宫，向皇后请罪，不该让我来顶替姐姐。

皇后宽厚，再加上太子平安归来，她心情好，并未追究我们的欺瞒之罪。

这事儿便罢了。

皇后淡淡地暼向姐姐，往后玥儿切不可再如此胡闹。

吃了昨晚的教训，姐姐这一回认错认得很干脆：是玥儿错了，玥儿也是忧心太子哥哥的安危嘛～ 她瘪着嘴卖可怜：姑母，你不知道玥儿从那山崖摔下去后，便昏迷不醒，多亏一户渔家救了我。

待我养好伤，却听到太子哥哥在边疆受伤的消息，就着急忙慌赶去了边疆，想着照顾太子哥哥…… 眼见皇后一缓，又要被姐姐哄住，我适时小声开口：可边疆战事凶险，姐姐不懂领兵打仗，身为女子贸然闯入军营，只会乱了军心，让太子殿下分神照看你。

万一因此影响战事，只怕太子都要葬送在边疆。

皇后想到了这点，霎时冷下脸，斥道：阿萝说得对，军营重地，岂能容你随意进出？

往后你再这般骄纵任性，本宫就要代你父母教你些规矩了。

你这姐姐当的，竟还不如阿萝懂事。

姐姐怨恨盯了我一眼。

但终究，她也只能咽下不甘，垂下脸，恭敬地应了声是。


萧夫人出身名门，待人接物都极为妥帖。

挑不出一丝错儿。

但这也意味着与人过分客套生疏。

因此姐姐天生自来熟的性子才很得萧夫人的喜爱。

我学不了姐姐的活泼讨喜，只能从别处下手。

萧夫人有多年头痛的顽疾，请遍名医看诊，都未能缓解。

见到萧夫人，我便立刻将香囊奉上：我从古籍医书看到熏香方子，这阵子我已试过，安神助眠的效果极好，您也试试。

边上的仆妇眼尖，惊讶地哎了声，这香囊的绣花，瞧着是出自珍绣阁那位萝娘子之手呢。

萧夫人闻言，细细看了看：果真是萝娘子的绣品。

听闻萝娘子已放话不再往珍绣阁出绣品了，玥儿你是怎么买到的？

那自然是因为萝娘子就是我。

我拿了萧练的钱，手头宽裕，自然也就没必要再卖绣品。

这个香囊，是我昨儿连夜赶制的。

为的就是能讨萧夫人的喜欢。

我浅笑道：听说您喜欢萝娘子的绣品，我便托了人去寻的。

这萝娘子的绣品，如今可是千金难求的东西。

萧夫人低头嗅了嗅香囊，道：竟还是我最喜欢的檀香，玥儿有心了。

这阵子不见你上门，我还当你是同练儿置气，连带着也嫌我这个老妇人了。

这话听着像玩笑，实则是敲打。

姐姐再得萧夫人喜爱，也越不过萧练。

她与萧练小打小闹般的斗嘴，萧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，也就过去了。

可姐姐要萧练放下公务，只为陪她逛庙会赏花灯，萧夫人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。

我低眉敛目，恭顺道：是玥儿不知轻重，险些误了练哥哥的公务。

萧夫人这才满意地一笑，你与练儿还有三个月就成亲了，也是该稳重些。

我应是，又说自己近日新学了一手推拿术，对缓解头痛颇有成效，走到萧夫人身后为她按压穴位。

这一套下来，我成功俘获萧夫人的心。

离开萧家时，她握着我的手，很是不舍地道：真是恨不能明日就是你和练儿成亲。

我回以温顺一笑，柔声道：您若不舍我，那我便常来看您，只是您别嫌我烦就好。


太子性情冷淡。

他牵着我去太医院，一路上，引来无数宫人偷看。

我几度想挣脱，却反让太子攥我更紧。

当着宫人的面，他甚至还故意凑向我，眼中含着温柔的笑意问：阿萝这是怎么了？

可走不动了？

可要我抱你去？

臊得我恨不能把脸埋进衣衫里。

到了太医院，太子让太医给我看脸上伤。

太医盯着我的脸半晌，欲言又止。

止言又欲。

从他的眼神中，我能看出来太医想说的是—— 只要再晚一步，这脸上的指印自然就能消肿了。

何须动用他亲自看。

最后在太子殿下迫人的目光下，太医还是摸出一瓶带着股淡淡的雪肤膏递给我。

姑娘只消将这膏药抹于脸上，便能消肿，让您的肌肤如凝脂。

太子听了端详我一眼，忽然接过那瓶雪肤膏，道：我来。

他揭开那瓶雪肤膏，指腹上捻了些许，轻柔地往我脸上涂抹。

这举止惊得原本正三三两两凑一起研究药材的太医们，顿时四下散开。

我亦汗毛直竖，紧绷着身体，大气不敢喘一下。

天地良心，让尊贵的太子殿下替我抹雪肤膏。

我的脸，万一受不住这等福气，烂脸了可如何是好？

许是感受到了我的担忧，太子忽然笑了下。

声音似带蛊惑般，轻轻在我耳边响起：孤不在的几个月，你胆子都能大到顶替你姐姐，来骗母后。

如今在孤面前，怎么反倒拘束怯懦了？

那……那自然因为皇后娘娘菩萨心肠。

而太子殿下么…… 我抬了抬眼，却正巧与他温柔似水的眸光撞上。

已经消肿的脸颊，忽然很不争气地又烫了起来。


我去将这两箱金银存入银庄。

走出银庄，便迎面撞上了我的表兄——二皇子赵曦。

表兄赵曦是唯一一个对我还不错的人。

因此他开口让我做姐姐的替身时，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。

表兄眼中的沉痛化开，涌现愧疚：阿萝，我知道让你做你姐姐的替身，是委屈了你…… 我打断他：我明白。

表兄爱慕姐姐，可惜姐姐自幼与萧练定了亲，他只能将自己的一腔情谊都转移到我身上。

这些年，他待我好，皆是爱屋及乌把我当成姐姐替身的缘故。

他以为我不知道。

其实我都明白。

表兄执意道：这事终究是我对不住你，日后你若有什么事，尽管告诉我。

我一定替你办到。

我应好。

回到家，父亲与母亲竟也破天荒地找上我，双双哀戚道：阿萝，宫里刚来了旨意，说皇后近日身体有恙，要你姐姐每隔半旬进宫伴皇后。

可你姐姐如今…… 我明白了。

无非又是让我顶替姐姐，进宫陪伴皇后。

太后是我父亲的姐姐，也是我的姑母。

她年轻时痛失爱女，就将姐姐视若己出，百般疼惜。

如今皇后思虑过重，又逢身体有恙，我父亲母亲哪敢将姐姐跳崖身故的消息告知她。

我温顺低头：父亲母亲放心，女儿愿顶替姐姐的身份，进宫为皇后娘娘解忧。


出了宫，我便被表兄赵曦接走。

表兄已出宫建府独住。

他性子淡泊，不争权夺利，只痴爱下棋。

姐姐时常会去二皇子府，陪表兄下棋。

如今姐姐跳崖，表兄黯然神伤，浸于悲恸，连下棋都下得心不在焉。

直至我连杀了他三局，他方回过神，像是头一回见到我般，惊讶道：玥儿，你棋艺何时这般好了？

话音刚落，他便又意识到了什么，神色失落地喃喃：你不是玥儿，你是阿萝…… 你看，饶是我顶着和姐姐一模一样的脸，学着姐姐的言行举止。

可他们心中还是无比清楚，我不是姐姐。

我捻起棋子，朝表兄微微一笑：表兄，可要再来一局？

表兄被激起斗志，精神一振：来！

这一来，便是一整个下午。

姐姐不擅棋艺，从前和表兄下棋，都被他杀得片甲不留。

每每一局终了，姐姐便会用崇拜的目光看表兄。

能被倾慕之人崇拜，这种感觉固然是不赖。

可如我这般，能与表兄有来有往，甚至于技高他一筹，让他起了征服欲。

这种势均力敌棋逢对手的感觉，同样也很让人沉溺不是吗？

直至天色将暮，我提出要归家，表兄方恋恋不舍地放下棋子，约我明日再战。

我摇头拒绝：明日我要去量身裁衣，代姐姐嫁入萧家。

表兄神色蓦地一怔。


姐姐跳崖后的第二日，她的青梅竹马萧练便找上门，让我顶替姐姐的身份，嫁入萧家。

我与姐姐是双生姐妹，长得一模一样。

但不同的是，姐姐性子活泼开朗，备受家人宠爱。

而我沉静内敛，时常被家人忽视。

我在家中的地位，连姐姐身边的大丫鬟都不如。

多年来，我已经习惯当姐姐的影子。

如今要我顶替姐姐，只怕不出一日，便会被萧家人拆穿。

再说了，姐姐虽然跳了崖，但其实没死。

只是因为萧练忙于公务，陪她的时间少了，她才生气，闹出跳崖假死的戏码。

我若顶替姐姐，待姐姐气消后归家，我又该如何自处？

因此，我不同意。

可架不住萧练的金钱攻势。

只要你肯顶替你姐姐，嫁入萧家，哄住我娘，我可以给你钱。

萧练将我带到他的私库，指着里面的金银珠宝道：这里的东西，随便你搬。

我身为礼部尚书家的二小姐，因为不受宠，每月仅有五两例银。

平日想要吃千香阁的糕点，还得自己绣帕子去卖钱来买。

金钱迷人眼，我到底没把持住，点头答应了萧练的央求。

行。

最后，我搬走了一箱金子与一箱银子。

别的没拿。

倒不是我搬不动，而是我一向秉持着做人不可太贪心的原则。

贪得多了，是要付出代价的。

可饶是这样，萧练看我的目光仍旧挑剔嫌弃。

除了这张脸，你与你姐姐当真是一点都不像。

今日换作是她，她绝不会答应做人替身。

更不会似你这般贪财市侩。

这段时间你学学你姐姐言行举止，以免三个月后嫁进萧家露了馅。

我姐姐是天之骄女，要什么有什么，自然不像我这般稀罕钱财。

我抱着两箱金银，笑得很温顺：听您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