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暻年可不算个好人。
打架斗殴、仗势欺人样样来。
犯了事就一把钞票砸过去。
人人都骂他败类、咒他去死。
他也从未给过我好脸色。
可在我死后，也只有他，不嫌弃我的惨状，收拢我残破的尸体下葬。
他在我墓碑前说：「喂，老子只是看你长得像我姐，送你一程。」
重活一世。
我蹲在他面前，伸出手邀请他。
「喂，我觉得你长得像我弟弟。」
我想救他这一世。
……
此时他有点惨。
他刚和人干了一架。
一个人打了三个，算是赢了。
「喂，我觉得你长得像我弟弟。」
可是那边三个趴在地上，这边这个也趴在地上。
我没嫌弃他额角的血，他趴在那喘气，听到我这话，直接给了我一个白眼：「滚。」
滚不了了。
只因为他送了我一程，这辈子，注定我要护他一世。
就在这时，他的眼神突然往我头顶望去，少不了错愕的表情。
我一瞬间反应过来，直接一个错身，往旁边一滚。
对着举着棍子的男人又是一个扫踢。
一胖子居然应声倒地。
他抱着头趴地大喊：「救命啊，夏暻年，我打不过啊！」
糟糕，误伤，这胖子是夏暻年难得的朋友张图。
夏暻年吐了一句：「废物。」
我蹲回夏暻年面前刺激他：「你除了会打架，还会什么吗？难怪你爸一直看不起你。」
我知道我压中他的命脉。
他怒气冲天：「你算个什么东......」
「让我猜猜，你爸回家会骂你什么，没用的废物一个。」
我又重复一遍：「嗯，你才是废物。」
胖子爬起来了：「喂，你是谁啊，我跟你说我报警了。」
我对着夏暻年伸手：「我若是告诉你，我是你这辈子最好的朋友，你信是不信？」
他当然是不信。
我也自然是骗他的。


当晚，我去了夏暻年他家。他家。
很大的别墅。
我曾看了这栋别墅一年。了这栋别墅一年。
它最是阴冷。
每个人都像是这栋房子的固定 NPC，他们甚至不需要交流，只需要出现就可以。
站在路边听不到里面的声音。
我却猜都能知道他今晚的故事进程。
进门躲藏，被他爸发现，被骂被打，后妈劝说，后妈疼爱，最后皆大欢喜让他爸更讨厌他一些。
他总像个傻子，在重蹈覆辙。
等了一会，和我想的一样。
他冲出了大门。
直接跑了。
我追不上。
好不容易看到远远在湖边的他，我气喘吁吁地跟上。
他却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就丢了一句：「晦气。」
这一次，我没有找他不痛快。
我在和他示弱。
「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。」
他转身就走：「神经。」
我把手里的照片递到他跟前：「这是我弟弟。」
我只有那张遗像。
是他唯一的照片。
这是奶奶偷偷藏在柜子里的。
区别是我手上的是彩色的，挂在墙头的是黑白的。
他愣了一会儿，又推开我：「关我什么事？」
我挡在他面前：「不关你的事，可是我奶奶她，总是想着我弟弟，夜里常常会爬起来偷偷哭。我心疼她要把眼睛哭瞎了。你能不能陪我见见她？」
他又问我：「你觉得你这么说我就能陪你去了？」
「能，我觉得你是个好人。」
在漫长的那几年里，无论别人怎么骂他心狠手辣。
在我眼里。
他是替我这个陌生人收尸的少年。
也是那个弯腰替我奶奶捡橘子的少年。
他好话坏话都听不进，看了我一眼就准备离开。
「你反正今晚都是在外面游荡，要不要跟我回家？」我冲着他的背影喊。
我知道他一定是疑惑了。
他转身看我，却是生了气：「你是她派来的？」
我摇摇头。
我知道他不是在说自己的爸爸，就是在说自己的后妈。
「不，我是来交保护费的。」
我又示弱了。
「我没有钱，我用成绩和你换。我帮你补习，你能不能保护我和奶奶不被人欺负？」
我痴心地想，他看他护了张图那么久，多护我一个也行吧？
反正也护不了几年。
「我奶奶做饭很好吃的，你要不要来尝尝？」


「臭死了，捡破烂的来了。」
我的同桌王勇是个男生，他见我一走进教室，就夸张地在鼻前用手扇风大喊。
我坐在里面，他就连起身让我进去都要抱怨一番。
「烦死了，你每天到底要走多少遍？」
如果是上辈子的我，肯定就眼眶红了默默忍受。
我想，大概是夏暻年教会了我勇敢。
我直接回了一句：「废物。」
他习惯性嫌弃地退开的动作一下子停滞了。
王勇质问我：「你骂谁呢？」
「谁是废物我骂谁。」我看着他，「你总是欺负我，只是因为我成绩比你好吧？」
我步步紧盯：「你偷偷买的那些试卷做了那么多我都看见了，可是呢，你依然考不过我。」
他每次考试都差我十个名次。
我知道，名次这件事，对于高三的孩子，就是个执念。
我很少见到他破防的样子。
我忍不住红了眼眶，冲他大喊：「我奶奶捡的不是瓶子，是用来买我的书和填饱肚子的钱。」
「你从未见过她那双都是伤疤的手。你可以歧视我，可是你没有资格说我奶奶。」
「你不配。道貌岸然的家伙。」
「有本事就下次考试考过我，没有这个本事就滚开。」
这一次我说话声音也大，足够让班里的人都听见。
大家没人敢说话。
呵，我突然明白，我哪里是来救夏暻年。
我这么自私。
我大概更想救自己。
就在这时，我听到了外面有同学冲进来说八卦。
「听说了吗？夏暻年那家伙又被叫家长了，他又打人了。」
「有钱有什么用，就是个彻头彻脑的混蛋。」
有人立刻回：「嘿，有个有钱的爸爸，天不怕地不怕，赔点钱了事。」
从前的姜晚，胆小，懦弱，只会在自己的世界里活着。
这一次的姜晚。
不谈做个英雄，可是想要勇敢一点。
我直接站起来为夏暻年说话。
「那三个人先动的手。他们骂他没爹妈要的畜生。」
此话一出，好像我说了什么好玩的笑话。
有人大笑，有人追着问。
「怎么可能，谁敢骂他啊？不怕被揍啊？」
「哎，你怎么知道的？」
「我恰好路过看到的。」我从来没有和夏暻年有过交集，更别提替他说话了。
这么一说，总能有几分可信度。
可是没多久，又有打听的同学传来消息。
「我可是蹲在教导主任办公室墙角偷听了。」
「那夏暻年被他爸打了一巴掌，他爸直接说多少钱都愿意赔。」
他又看向我，似是向我证明：「我就说吧，这败类打人哪里需要理由。」
周围立刻议论开了。
「这弄得人心惶惶，我会不会走路碰到他就被他打啊？」
「这么有钱别来上学啊，他那成绩上了也是浪费钱。」
「要我说，这种恶霸，死了才好。现在是打人，以后就是杀人了。」
还有人开起了玩笑：「哎，你不是天天降龙十八掌，快去降服这个孽障啊。」
我曾经以为我很可怜。
就连个尸身都不能完整。
但是死了之后做鬼看了夏暻年很久。
我发现，他好像更可怜。
我至少还有人爱，他却什么也没有。
我想救救他。
但是我好像，想得太简单了。


我时常不在学校食堂吃饭，为了省钱就自己带饭。
冷饭难咽，我就自己准备热汤。
奶奶做的猪油焖饭很好吃。
还有记忆中的「神仙汤」。
小时候家里穷，奶奶没有多余的菜给我煮汤。
就在酱油和香油里冲上一碗热水。
若是放上榨菜，这是我记忆里最鲜的汤。
我找了角落吃饭，却被人踢了一脚沙子。
饭里落了灰。
我抬眼看去。
是个陌生的男生。
「对不起，我不是故意的。没看见你在这里。」
这种情况虽然少见，但是并不是没有。
「那赔钱吧。」
对面的人凑过来看了一眼：「就一个茄子一个酱油水，你让我赔几块钱？」
「五块。」
「听说你不是拿了夏暻年很多钱，怎么还在这里喝酱油水？怎么，是活干得不好，还是没讨好上夏暻年？」
「你赔不赔钱？」我把饭盒放在旁边。
他笑着看我：「所以，你要和你的主子夏暻年一样，打人吗？」
我拍了拍手：「傻子，我会告老师啊。」
他站在后面看我：「又不是有意的，你找了老师也没用。你和那个张图一样，都是夏暻年的舔狗。还是说......你喜欢夏暻年？」
夏暻年出现得恰到好处，他挡在我面前：「怎么，要我动手吗？我家钱很多，你断条腿都没事。」
这同学吓得立马要逃。
我立刻喊：「五块钱赔我。」
再后来，我也和张图一样。
真成了夏暻年的狗腿子。
他带着张图一起来我家蹭饭。
吃完了我就给他俩补习功课。
夏暻年不会给我塞钱，却会给奶奶塞钱。
奶奶第一次发现的时候是拒绝的，后来就干脆用来买好吃的回馈给这俩家伙。
她时不时会问：「那夏小子来不来吃饭？」
养成了习惯了，也就知道夏暻年会固定每周来三天。
「姜晚，今天夏暻年来吗？来我给他蒸点香肠。」
「应该会来。」
香肠一直在锅里反复热着。
我却没等到夏暻年。


夏暻年走了之后。
奶奶拉着我聊了很久的姜早。
后来她又提及：「我看你这个同学像是个有钱的，你怎么会和这样的人玩在一起？」
她的眼里只有担心，并没有质问。
「我成绩好，他成绩很差，老师让我一对一帮扶，奶奶你放心啦，他人很好的，他也有个朋友条件很不好的。」
奶奶这才放心下来。
提及这个夏暻年唯一的朋友张图。
我其实对他的了解并不多。
我只知道他条件不好，成绩同样也不好。
可是因为他和夏暻年关系好，所以毕业后张图没考上大学就成了夏暻年的专职司机。
我说曹操曹操到，第二天我就在路上遇到了张图。
我没想过这种小霸王的跟班这么懦弱。
三个人把他围在中间，堵着他要钱。
别人不敢动夏暻年，却敢动张图。
张图性子软弱，不惹事，被欺负也从来不会主动告诉夏暻年。
我一下子挡在张图面前：「你们几个欺负一个人是不是太过分了？」
对面立刻各种怪叫：「他可是夏暻年的人，我们哪里敢欺负他啊？」
我立刻掏出了手机：「这样啊，那我可和夏暻年说了。」
我装模作样打电话：「张图，我说夏暻年怎么花钱雇我我看着你，合着你就这么在外面被欺负的？没出息。你这不是丢他的脸吗？喂，夏暻年，3 班的王朝，4 班的李柯，还有......你们班的李穹都欺负张图。」那边惊讶于我能报出班级、名字。
「你少骗人。」有人已经慌了。
毕竟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们。
我从口袋掏出一沓钱：「知道为什么找我吗？因为我又穷又记性好。我为了赚这笔钱，可是把全年级的人都背下来了。」
我指着说我骗人的李柯：「你哥叫李里，在你隔壁 班，我说的没错吧？」
在他们极度恐慌中，我自认为说了很厉害的台词，手指一个个点了过去：「他说了，你们一个都不能少。」
对面的人居然真的吓跑了。
其实我哪来的手机，这就是我奶奶捡的废旧手机，连开机都做不到。
我把钱递给张图：「你这么大款，就这么揣校服兜里，不怕掉了？」
张图这才反应过来，是我从他校服口袋掏的钱。
「你怎么掏我口袋呢......我还真以为夏暻年找你。」然后又叹气，「你不该惹了他们，回头找你麻烦怎么办？」
「如果是夏暻年怎么办？」
「打回去。」
「那我也会打回去。」
这两年，夏暻年总是给他钱，他收着也没有乱花。
他不要，夏暻年也会时不时偷偷塞给他。
这辈子我明明只想救夏暻年一个人。
可我看见张图担心的眼神。
突然害怕自己终究不是救世主。
因为除了我，眼前的张图，在上一世。
只比我多活了三年。
可他到底为何而死，在何时死的，我一概不知。
我好像......无能为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