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窝在沙发上看电视，过了一会儿，妈妈开完会回家。

她一进门，神色慌乱：“雪雪，你有没有动过妈妈的包？包里的一千块钱怎么没了？”

我心里一惊，下意识地看向爸爸。他的脸色也变了。

我和爸爸都不会撒谎，我妈一看我们的表情，脸立刻沉了下来。

“雪雪，到底怎么回事？钱去哪了？”

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，爸爸接过妈妈的外套挂到衣架上，低声说道：“雪雪拿去给她奶奶了。她读研了，孝敬一下奶奶也是应该的。”

我连忙点头附和：“是......是啊，我现在每月还有补助嘛。”

然而，妈妈的目光却充满怀疑：“雪雪，你老实告诉妈妈。平时你有什么事都会和我商量，这次怎么直接拿了我的钱？”

“再说了，你现在还没挣钱，给奶奶买的那些东西已经尽孝了，干嘛急着包红包？”

在妈妈的追问下，我最终招架不住，把事情的真相说了出来。

说到委屈处，我忍不住提起奶奶骂我的那些话，以及她转手给堂哥两万块的事情。

我原以为妈妈会像以往那样隐忍，却没想到这次她怒了。

她转头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爸爸，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愤怒：“王喆，你妈欺负我也就算了，凭什么这么对雪雪？”

“我每次跟你提你妈的事，你就说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别提了。可你看看你妈被你纵成什么样了？”

“我女儿欠她的吗？她有什么资格这么糟蹋雪雪！”

说到激动处，她拿起电话就要拨给奶奶。这一次，爸爸竟罕见地没有阻拦。

可电话响了许久，却始终无人接听，妈妈的脸色越发难看。

她冲着爸爸吼道：“开车回去，找你妈要个说法！”

爸爸迟疑着没有动，他还是犹豫了。气上心头，我看见我妈直直倒下了去。

“妈！”

“丽娟！”




奶奶又将目光挪过来，她恨恨地盯着我，仿佛要在我身上灼出一个洞。

“你还杵那儿干什么？没听你堂哥说要吃瓜子吗？快把瓜子送到他屋里去！真是没眼色的赔钱货！”

堂哥晃了晃奶奶的肩膀，笑着说道：“你这小老太今天吃炮仗了？小雪刚回来，哪知道你把瓜子放哪儿，我自己拿。”

我奶还在絮絮叨叨地骂我：“你一天就惯她！你看看她那样，笨得要死，也不知道咋考上的大学。”

她又转头望着堂哥，语气立马柔和：“还是我涵涵乖，要不是你小时候淘气，清华北大都得任你挑。”

她一边说着，一边抚着堂哥的手臂，眼中满是慈爱。

堂哥挠了挠头，讪笑道：“奶，你真会开玩笑。就我这脑子，清华北大可不敢收，还是雪雪聪明。”

说完，他熟门熟路地走向柜子，拿起一袋瓜子，笑着回头：“奶，这瓜子我都拿回屋去了啊。”

奶奶满脸宠溺地应道：“嗯，你吃完了奶再给你买。”

堂哥提着瓜子走了，我听着奶奶在一旁仍然嘟嘟囔囔地骂，脑子一阵发晕。

赔钱货这三个字，我真是从小听到大。

堂哥比我大一岁，因为奶奶心疼他，不愿让他太早上学，所以我俩是一年入的学。

那时候伯伯在外省当兵，婶婶出了月子后也跟着去了外地，堂哥就留在村里和我们一起生活。

我妈是村里的带教老师，村小学条件差，她干脆让我和堂哥一起去城里读书。

堂哥长得圆圆胖胖，而我瘦得像竹竿，有人打趣奶奶是不是苛待我。

奶奶听了，直接用脚踢向我，语气里满是不耐烦：“她自己不爱吃饭，一点都不让人省心。”

我捂着被踢痛的膝盖，从地上爬起来，手足无措地抹着眼泪。

明明爸妈还有亲戚们都夸我懂事乖巧，可奶奶却总说我不听话。

我想，大概是我在不记事的年纪太过淘气，让奶奶操碎了心。

可我，也已经努力在弥补了啊......




我和堂哥同一天生日。

生日那天，奶奶给我们一人送了件礼物。我的是玉佛，堂哥的是金观音。

奶奶说，这是花了好几万买来的，希望保佑我们平平安安。

堂哥看上了我的玉佛，想要和我交换。

奶奶听后，立刻急了：“男戴观音女戴佛，不能换！”

堂哥听得一愣一愣的，连连点头。我也信了。

研究生读了半年，我放假回家，用攒下的钱给奶奶买了个一只银镯子。

她却苦大仇深地盯着我：“钱呢？”

......

奶奶说，供我上研究生不容易，我也该报答她了。

我一愣，想到每月那两百的导师补助和五百的国家奖学金，七百块钱在物价高的大学食堂吃饱饭都困难。

更别说，有时两百元的导师补助还会被克扣。

但我不想让奶奶失望。

我想起之前生日她送我的玉佛，一直摆在我卧室最显眼的位置。

奶奶说，这是她特意求来的，保我平安。

她还说，玉佛材质是上等的和田玉，单是这个吊坠，就花了她好几万。

我当时感动极了。奶奶每天省吃俭用，却舍得为我花这么多钱。

我暗下决心，等工作后一定好好回报她。

只是现在，我还是个学生。

似乎是看出了我并没有准备红包，奶奶的脸色更加难看。

她指着我的鼻子大骂：“我供你读书上研究生，你就这么报答我？”

“买这一堆烂糟玩意儿，糊弄谁呢？”

说着，她把银镯子狠狠扔到我身上。

我没反应过来，银镯子砸在脸上，疼得我直吸气。

她还想砸其它的，我赶忙开口：“奶奶，我准备好了，红包在包里，我去拿。”

奶奶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：“这还差不多”。

我匆匆出去，往门口走。

爸爸刚被奶奶使唤着去苹果园里砍树枝。他腰腿一向不好，我却劝不动他。

倒也不是劝不动他，而是劝不动奶奶。

外面寒风刺骨，我捂紧衣领，哆哆嗦嗦地正打算出门。

忽然，旁边卧室的窗户开了，堂哥探出头来，喊我进他的房间。

堂哥的卧室开着空调，那是当年装修房子时奶奶给安的，房子里暖风呼呼地吹，舒服极了。

我和爸妈的房间也有空调。

过去每年冬天回老家，我都会被冻感冒。爸爸咬了咬牙，给卧室里装了个空调。

那时奶奶还嘲笑爸爸，说他没本事还喜欢装大款。

只是买了空调，我们也没怎么开过。因为奶奶不让，总是骂我们浪费电。




把我妈送到医院后，她很快悠悠转醒。一睁眼看到我，就紧紧抱住我，眼泪止不住地流。

“雪雪，都是妈妈不好，没保护好你......”

我心里一阵酸涩，鼻子发堵，更多的却是自责。

我不该任性，把那些事全都告诉妈妈，让她更伤心。

“妈，别难过了。”我哽咽着安慰她，“奶奶可能也还是爱我的......她不是还送了我那块玉佛吗？说是能保我平安。”

我明知这些话连自己都骗不过，却还是希望妈妈能稍稍安心些。

妈妈没有回应，只是看着我，眼底满是疼惜。

医生建议妈妈住院观察几天，爸爸让我留在医院照顾她，他则回家取换洗衣物。

可当他起身时，脚步竟有些踉跄。我惊呼一声，连忙上前扶住他。

他勉强笑着说：“没事，就是坐久了，腿有点麻。”

可我心里一阵发紧。印象中的爸爸总是高大结实，像一座大山一样可靠。

而刚刚那一刻，我却感觉这座山有些摇摇欲坠。

“爸，你歇会儿吧，今天忙了一天了。”我扶他坐到旁边的病床上，接过他手中的家门钥匙，“家离医院也不远，我去拿衣服就行了。”

看我执意如此，爸妈才点头叮嘱我路上小心。

出了医院，我朝家走去。

年关将近，街上人来人往，热闹非凡。

我路过一个卖古玩的地摊时，无意间瞥见摊位上一排玉佛吊坠，竟和奶奶送我的一模一样。

我走上前，指着那一排吊坠，问摊主：“这个多少钱？”

摊主笑呵呵地说：“小姑娘，三块一个，五块钱两个，特实惠，拿几个吧？”

我愣在原地，三块钱？奶奶不是说，那块玉佛值三万吗？




奶奶还在一旁跟亲戚抱怨我挑食。

我想起每次吃饭时，堂哥碗里总有个黄灿灿的荷包蛋，而我的碗里连鸡蛋沫都看不见。

有一次，我忍不住翻了翻碗底。奶奶见状，抬手就是一巴掌：“不好好吃饭，翻什么翻！”

我手上的筷子落了地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。我抽噎着说我只是想吃鸡蛋，她却恶狠狠地瞪着我。

“你个赔钱货吃什么鸡蛋，你堂哥长身体，你凑什么热闹？”

从那以后，我不敢再提任何要求。没人疼的孩子早当家，或者说，我只是怕了奶奶的巴掌。

有时爸爸回家，会给我和堂哥买娃哈哈喝。我总是说自己不想喝，让他全给堂哥。

奶奶对此很满意：“就是，女孩儿喝奶有啥用！”

爸爸皱了皱眉，还是塞了一瓶到我书包里：“耀弟，现在不想喝，明天拿去学校喝。”

爸爸心疼我。可他不知道，第二天早上的书包里，那瓶娃哈哈总是会不翼而飞，而堂哥的书包却总是沉甸甸的。

后来我到了发育期，饭量渐渐大了起来，但也不过是比之前多吃一个馒头。

亲戚来家里串门时，看到我脸圆了一些，夸奶奶把我养得好。

奶奶却狠狠白了我一眼：“谁家女孩子有她能吃，一天到晚像头猪！”

说着，她厉声呵斥我别再吃了。我放下筷子，低头盯着碗，强忍泪水不敢抬头看亲戚的表情。

明明我什么也没做错，可我还是觉得难堪极了。

亲戚打圆场道：“孩子长身体呢，多吃点是好事。再说了，您看您说的，耀弟多懂事啊。”

奶奶却冷哼一声：“涵涵吃得也没这么多。女孩儿吃这么多，不怕胖得没人要？”

堂哥确实吃得少，那是因为他不爱吃奶奶做的饭。

奶奶总会偷偷塞钱给他，我好几次碰到他在校门口买零食吃。

有时候，他会把找零的糖果送给我。他不爱吃甜的，我喜欢。

但我没吃，我把糖拿回去给奶奶。奶奶却揪着我的耳朵：“你明知道我有糖尿病，还给我糖吃，你是不是想害死我？”

过了一会儿，堂哥拿着一模一样的糖回来了：“奶奶，这个给你吃。”

奶奶乐呵呵地搂紧他：“哎呦，我的好孙子真孝顺，奶奶没白疼你呦。”

我捂着被揪痛的耳朵，心里难受极了。

那时我年纪小，不明白什么是重男轻女。我只以为，是自己不够乖。

后来妈妈被调到了城里工作，虽然工资微薄，但我很开心，因为我终于可以离开奶奶了。